28岁的麦克斯是一个真实的“智障”。
他自称智障青年,不仅月入过万,会写文章谈智障群体面临的困境,还是个网络小红人。更让很多普通人羡慕的是,他是上海土著,拆二代,家中有拆迁得来的多万资产。
如果不是“智障”这个前缀,他会是人民广场相亲角的优质男生。
但这个前缀,改变了他的一生。
3岁确诊为智障
一切是从麦克斯3岁那年开始变得不一样的。
那一年,周围最晚开口的小朋友都会说话了,但麦克斯还不会走路,也不会说话。
父母并没有很在意,俗话说“语迟必显贵”嘛,但小学一年级时,麦克斯的成绩拉了全班的后腿。他留了一年级,还是最后一名,成绩差得离谱,学校要求麦克斯的爸妈必须带他去测测智力,不然就别来上学了,因为在谁班里老师都嫌丢人……
测出智力后,完了,80。
按智商测试上的划分,85-之间是正常人的智商,70以下则属于轻度智障,70-85之间的是边缘智力,麦克斯的智商就在这个范围内。
从此麦克斯没有了名字,一生都被叫“智障”。
他和正常人只差了5分,但这5分改变了他的一生。
这5分像一条河,把他和正常人完全隔了起来,除了看起来很正常,他的一切都“不正常”了。而他长大后,所做的一切都在用尽全力消弥这种不同。
九年“有期徒刑”
作为“智障”,不一样的第一件事,是麦克斯只能随班就读。
所谓“随班就读”,就是轻度残障儿童与正常儿童一起上课。这是国家为了保障残障儿童受教育权利的一种教育措施。
但是,它不能防止校园霸凌和歧视,而这几乎是注定要发生的。
国家的意图是“平等”,现实是“不平等”。
从入学开始,老师就会在班里介绍:
麦克斯是智障,他和你们不一样,你们不要欺负他。
这等于告诉所有人,这个人谁都可以欺负!
成年后的麦克斯,对此有一系列的反思,但非常无奈,他无法阻止别人这样做。
从童年开始,所有人就将他和身边的人对立了起来,家长说傻子打人不犯法,千万不要和他做朋友,要保持距离。但实际上他一直在被欺负,从入学那一天开始,他的名字就消失了,他的花式叫法有:脑瘫,弱智,傻子,聋子……
这还是轻的,真正的痛苦是随着年龄,与日俱增的。
残忍的游戏,“狩猎宏宏”
上中学的时候,校园霸凌升级到暴力流血事件。那时麦克斯班里还有个自闭症同学,叫宏宏,总是被学校里一些小流氓欺负。
宏宏胖胖的,讲话上句不接下句,在社交和语言方面的障碍要比麦克斯更明显。小流氓们欺负麦克斯,但更喜欢小欺负宏宏。
“几乎每天中午,他们都在玩一个叫‘狩猎宏宏’的游戏——首先把宏宏抓住,然后拖到操场,拿石头、木棍敲打宏宏的头和身体,看着宏宏痛哭流涕、头破血流,他们在一旁哈哈大笑。”
麦克斯看过一个香港电影,塑造了一个出生草根家庭的弱智青年“肥猫”,是郑则仕演的。“肥猫”胖胖的,很像宏宏。因为弱智,没有人愿意和“肥猫”玩儿,他只能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。村民们觉得他们家晦气,把他们一家人都感到偏僻的山脚。
母亲尽力把他养大,却无法阻止村霸们伤害他。
电影里有一幕,村霸们要“肥猫”伸开手掌心,拿带钉的木板狠狠地打向“肥猫”的掌心。
“肥猫”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,五官扭成一团,舌头直往外伸。
而村霸们看着他痛苦的反应,哈哈大笑。
看到这一幕,麦克斯心有戚戚。
因为这一幕,和现实中弱势人群真实的处境何其相似。那些欺负宏宏的人说,“有一种在非洲大草原狮子捕获猎物的快感”。
同样的事,麦克斯也未能幸免,他医院,头上缝了5针:
“虽然相信人性本善,但不得不承认,恶一直存在。”
不知道大家是什么感受,我在看到“肥猫”被钉刺的动图时,由于太过真实,我知道这一切在现实中时真实存在的,甚至产生了PTSD。
我也有一个孩子,我无法想象,如果是我的孩子,被这样对待,我会怎样。
但麦克斯他们,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。因为,就算他们说了,大人们也会包庇那些“健全”的孩子。他们还会互相帮助,撒谎,串供。
而麦克斯们的力量太薄弱了。
“我们敢跟家里讲,只不过感觉讲了也没用。”
4本职业资格证和大专毕业证
一直到九年的随班就读结束,麦克斯才感觉自己“出狱了”。
他进入上海市长宁区特殊职业技术学校。特殊学校几乎全是心智障碍者,包括自闭症、脑瘫、唐氏综合征和智力发育迟缓四大类,表现为智力障碍、视力障碍、计算障碍、阅读障碍、社会互动障碍等,总之全是“傻子”。再也没有人歧视他了。
他在那里考到了西式面点师初级、西式面点师中级、中式烹调师初级、中式面点师初级四本厨师证。
毕业后他又进入长宁区业余大学接受成人高等教育,专业是酒店管理,学习客房服务、花卉园艺等技术,两年半后拿到大专毕业证书。
年,麦克斯从大学毕业,按道理,他将成为一名厨师。
酒店都知道智障能考厨师证,但他们会说:“兄弟,你有厨师证,叔叔和哥哥们欢迎你的加入,可你是智障,要是做错事情,叔叔也有家人要养,你这是为难我啊。”
麦克斯非常理解他们,但是对他们分不清唐氏综合征、自闭症和轻度智障不太开心。
也不是完全没有工作要他们,刚毕业那一年,同学们一起进入一家面包房,工作内容是烤面包。“师傅会给你一个表,控制好温度和时间,没有难度,但工资按上海的最低标准发,不存在加班费的说法,每天工作12个小时,特别难熬。”
就算是“不正常人”,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工作待遇,同学们一个个离开。
麦克斯不甘心,一直熬到同班的11个同学跑光才离职。
“‘苟’了五个月零六天”。
做外卖员的日子
没事干的麦克斯到亲戚家的奶茶店帮忙,当个小领导。
这是他做得最开心的一份工作,“因为领导不用学东西,智力障碍、学习障碍都没有了,只要使唤人干事就行”。
这时,有个做外卖骑手的同学问他,要不要送,一天可以挣元。
这个数字成功打动了麦克斯,他入行了。
到现在,送了整整五年,他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,没有导航就哪都去不了。因为这个,他刚开始送餐时,经常超时。
好在他是个乐观和开朗的人,也很聪明,“每次超时都给顾客赔礼道歉,亮出残疾人证,争取‘宽大处理’”。有时,他还会送点小零食,赶在顾客和主管骂娘之前,赶紧“灭火”。
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吃这一套。
一次,他给一位女顾客送一杯比较贵的奶盖。那位顾客住在别墅区,减震带很多,他开着电瓶车一路颠簸,奶盖被摇成了奶茶。
女顾客随手就是一个差评,理由是“餐品撒漏”,麦克斯因此被扣了50块钱。
麦克斯觉得交到客户手里的时候,包装是完整的,他就打电话过去解释,谁知对方又是随手一个投诉骚扰顾客,麦克斯又被扣了块,“我成了妥妥的‘’”。
还有一个女顾客更夸张,她点了总价元的必胜客套餐,因为超时10分钟,而且饮料真的洒了,她不愿意接收,要求退回元。
“这样好了,我赔偿你饮料的钱,餐还是热的,就别退了。”麦克斯说。
女顾客同意了,麦克斯给她转了15块,收了钱女顾客却反悔了,还是要麦克斯赔偿元。
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,顶麦克斯两天的工资了,他赶紧从包里掏出残疾人证,“美女行行好,我是智障,出来工作不容易”。
谁知这下更完蛋,女顾客被吓得打电话报警,对警察说有个智障患者要对她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。
“不可挽回的事”是委婉的说法,她讲得很直白,麦克斯俨然洪水猛兽。
警察立刻就来了,麦克斯好容易才跟警察解释清楚。
从此,他再也不敢随便亮出残疾人证。
智障不像断手断脚看得见,没体会作为励志对象来报道,顾客也更容易包容。你跟顾客说自己是智障,很多人只会惊惶,因为“傻子杀人不犯法”。
实际上智障有很多等级,轻度的智障完全可以正常地工作、生活、读大学,但人们不管,智障会被贴上“很危险”“想讹钱”等奇奇怪怪的标签。
就像这位女顾客的表现,实际上被吓到的是麦克斯。
“这很伤人,但习惯了”。
当然,独立工作多年的遭遇,也不全是坏的,有些顾客会很体恤,打赏个10块、20块,“让我心里暖暖的”。
只是,这种情况很少。
成为小网红后,被同学网暴
挨骂是麦克斯的日常之一。
他会被店经理当众辱骂,当着许多人的面攻击他的智力。
在小区里,他没工作会被骂“智障啊,那一辈子只能啃老了”。
他当了外卖员,又被骂“上海人怎么要去干送外卖这种丢人的工作哦”。
无论怎么做,挨骂是不变的主旋律。麦克斯一度很委屈,为什么怎么努力,都是被嘲笑?后来他想通了,干脆躺平,注册了视频账号,取名叫“一往无前的麦克斯李”。
他在视频开头主动承认,“大家好,我是智障青年麦克斯。”
学着一些做自媒体的外卖员,他在短视频平台分享当配送员的日常。
被外界看到后,有媒体采访他,这为他积累了近一万粉丝。
“别小看这些粉丝,每个月能为我创造三四百的收益呢。”
然而这也给他招来了更多的是非。
有人说他是托,专门给学校做广告,因为他永远在每一次公开露面中介绍母校长宁区特殊职业技术学校,以及残疾人读大学的相关政策。
“拜托,特殊学校是义务教育,让残疾人免费上学。上大专是残联的项目,同样不收钱,还管饭。公立学校,谁给我发钱?”
简单的科普,却总是让一些人想入非非。
更不要说越来越多的曝光,麦克斯在网络上“红了”之后,圈内人甚至他的一些同学开始对他有意见了:他曝光了太多轻度障碍的相关信息。
这让他的同学觉得“可耻”。
尤其是上个月,他被一位百万粉丝的UP主采访了,视频还在上海电视台播放,“同学们骂得更凶了,说我在宣传智障光荣,把我踢出群聊”。
原来,心智障碍的群体内部,也是存在鄙视链的。
“像唐氏综合征、自闭症谱系的同学社交能力差,不爱与人交流,而轻度残疾的同学觉得自己比较聪明,嫌弃其他人。”
他们觉得,自己不应该与这些人混在一起,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外界歧视。
麦克斯和他的同学
“不能怪他们,毕竟被歧视了这么多年,害怕很正常,不能奢求大家都能像我这样勇敢。我是‘死猪不怕开水烫’,有丰富的被嘲笑经验。”
麦克斯很想得开,何况,因为得到外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