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刚接通,女人就哭了起来,语无伦次。
心理咨询师苏虹没有说什么,只是倾听着。
哭了20分钟,女人情绪平复些了。苏虹才开始问她的情况。女人说,自己独自在上海工作,丈夫和孩子在老家。上海发生疫情后,她一个人封在家,乳房上突然冒出了三个创口,不停地流脓,身体其他部位也出现了疱疹,破口感染了,没有药。
她打遍了社区、医院的电话,都说只能疫情结束后做手术。
“我真的很难受,没有人能帮到我。”她每天想从楼上跳下。有一天去居委会填信息时,偷偷带了把刀。
电话那头,苏虹告诉她,自己所在的NCP生命支援公益团队有专业的医生,会帮助她。
通话结束后,苏虹建了个守护群,医生在群里指导,可以用生理盐水冲洗局部,再用皮肤抗菌液;其医院,发现她的情况只能医院做手术。
那天下午,女人发来消息,“虽然大家都是尘世间的一粒微尘,但是平凡的你们仍在向阳而生,去努力救赎每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生命,很了不起。”
“我会好好熬过去的。”她说。
过去两个月,苏虹接到过太多这样的求助。她所在的NCP生命支援团队,曾为武汉疫情、西安疫情、吉林疫情中的人群提供心理援助。3月31号,针对上海疫情的援助启动。
更早之前,上海市心理热线“”、上海抗疫心理关爱热线等心理援助热线已经开通。
两个月的封控与静寂中,因疫情产生的种种情绪,混杂着生活中的各种具体难题,盘亘在上海人的心头,伴随城市重启,缓慢消弭。
女人发给苏虹的消息。“每个打进热线的电话都是一个生命”变化是显而易见的。
3月中旬开始,廉彤发现,和疫情相关的来电多了。
廉彤是上海市心理热线“”接线员。这条热线24小时在线,多位心理咨询人员值守。4月上旬高峰时,一天涌入了多通来电。
往常,全国各地的都有,但3月开始,几乎都是上海的。有一些打“”和“”打不通,转而打了心理热线。
廉彤发现,来电中,既有封控、隔离引发的情绪问题,也有一些急性焦虑症、抑郁症患者,封控时间长之后病情加重。此外,还有疫情带来的经济压力,比如公司裁员,资金链断裂等;以及隔离期间激化的亲子矛盾。很多来电反映的并非心理问题,而是现实问题:配不到药,缺物资,同住的阳性病人没有转运等。
廉彤会告诉求助者相应的就医、配药热线和途径,情况紧急的,建议打“”或者“”。如果是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看过病的病人,会记下他们的信息,医院。
年4月19日,上海,长宁区某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夜晚依然灯火通明,许多社区志愿者为封控区居民提供代配药服务。人民视觉图上海抗疫心理关爱热线的负责人秦海有相似的发现——热线来电刚开始都是一些现实性问题。为此,志愿者们搜集整理出各类配药流程、急救电话、团购渠道、公益机构联系方式等信息,提供给求助者。还帮求助者在朋友圈发呼救信息,希望信息扩散后,有人能对接。
“每个打进热线的电话都是一个生命。”秦海觉得,能帮一点是一点。
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马弘是中国第一支灾后心理危机干预队队员。“(这)叫社会性支持”,马弘说,发生灾难,最重要的是解决人们最着急的问题,武汉疫情就是最好的例子,“没口罩行吗?超市封了,小区封了,没饭吃行吗?没人送菜行吗?不行吧。没有社会支持,我派一拨心理医生过去,那啥用都没有。喝水,吃饭,找人,知道信息,所有这些问题解决了,你说他还着急吗?”
上海福加文化危机干预心理专家尹陈芳深有同感。疫情期间,她被困上海家中,发现物资特别难买,“有的人饿了四五天,每天喝开水,这个时候你跟他们说‘哎哟,你要放平心态’,这些都是没用的。只有确定什么时候能发东西,或者抢到一次菜,人家才能安定下来。”
为此,她当起了团长,联系供应商和保供单位,帮小区居民团蔬菜,有时凌晨四五点起来去拿货。
“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让大家都能买到菜。”尹陈芳说,当人们看到希望了,心态自然就好了。
年5月25日,上海,杨浦区一居住小区入口处,几位年轻志愿者和“团长”正在整理分装并分发居民团购的整箱西瓜等生活物资。人民视觉图廉彤说,接线员也只能做些能力范畴之内的事,帮一些人解决问题。热线电话一般不超过30分钟,“相当于一个快餐。”很多现实困境是他们没办法解决的。
一个做进出口生意的女老板,看到上海市心理热线广告中的“陪你熬过去”后,打了过去,接线员王怡然接到了。
女老板说,自己不喜欢“熬”这个词,但实在没办法了——她的公司受疫情影响,资金链出现断裂,员工的钱难以支付。说着,哭了起来。
还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,妻子、孙女都感染了,在不同的方舱。老人打电话问,能把我老伴调到孙女的方舱吗?我能不能进方舱照顾孙女?
“我不怕感染,只要孩子情绪好点,我就没有问题。”老人说。
王怡然说,这些时刻,作为接线员能做的,是倾听、共情,给一些安慰和鼓励,安抚他们,疫情不会持续很长时间,会好起来的。
让情绪表达出来
封控在家的日子里,心理教练庄雯洁常常感到愤怒、无力。
她发现,身边所有人都在忙着抢菜,小区团购群里争吵不断,跟疫情毫不相关的工作群、校友群里,也充斥着火药味……“整个城市的状态下滑得非常厉害。”
置身于疫情的环境音中,庄雯洁意识到,个体难以独善其身,一方面,人们的安全感、满足感和连接感都受到了影响,不知道会被关到什么时候,压力很大;另一方面,人们更能强烈地共情周围发生的事情,比如一些不公、一些看不惯的行为。
“我会觉得有些东西不对,又没有办法去做什么。”庄雯洁说。
苏虹有更深切的感受。从4月1号到5月15号,她所在的NCP团队关怀组收到了条心理求助信息。
“很多都是疫情导致的暂时性身心紊乱和痛苦体验带来的情绪变化,比如焦虑、崩溃,甚至自杀自残。”苏虹解释,在疫情持续性的刺激下,有的人会出现疫情综合征——浑身疼、睡眠差、做噩梦或者没有胃口;情绪易怒,伤感、抑郁;生活不规律,不爱说话,不愿接触人,甚至出现报复性行为。
苏虹说,这种应激状态下,人们会选择“战斗或逃跑”——要么战斗,比如做团长、当志愿者等;要么逃跑,在家躺平,干不了就什么都不干。
苏虹参与过武汉疫情的心理危机干预。她发现,在上海,人们不是因为害怕感染面临死亡,更多的是物资、求医用药需求得不到满足,或者被封控时间长了,看不到希望,从而产生情绪变化。
这个时候,心理热线的作用更多是一种陪伴,“很多人接电话那一刻会觉得,还是有人在